关于生命问题的思考

凌寒

敲下题目的时候，本来想写：关于生命问题的感悟，但是发现“感悟”这个词实在是太大了，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说起。虽然做了二十多年的医生，先是在儿科，然后呼吸科，到现在的肿瘤科。而且肿瘤科也做了十多年，以后就想在这个专业退休了。见过太多的生死，可是对生命依然没有“感悟”。我们从何而来？为什么来？活着是为了什么？无从所知。其实这个内容，去年春节期间，在我妈妈住院的时候就想写了，确实是由于不知道从何说起，所以计划一直搁置。最近发生了很多事，自己情绪不佳，却突然想把一些想法写出来，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。
世上一切事情可能都不确定，但有一件事却是非常明确的，那就是生命的开始和结束。（其他生命不做讨论，只说人类吧）。人类从有生命现象开始，就是一个逐步走向衰亡的过程。无一例外，也没有任何悬念。所以说，生命只是个过程。大千世界，芸芸众生，有人精彩，有人糟糕，有人大名鼎鼎，有人默默无闻……但是，这些都是生命以外的事情。就生命本身来说，有长有短，所以祖先发明了诸多词汇来形容：长寿、耄耋、英年早逝、夭折……做医生的这么多年，救过刚出生的婴儿，也救过上百岁的老人。有的成功了，有的失败了，不敢说哪一个生命更幸运一些。

从事过这么多个专业，肿瘤科是最没有成就感的科室，常常会生出一种无力感。

N多年前，应该是刚到肿瘤科工作不久，接诊了一个12岁女孩，因为咳血来就诊，拍了胸部CT却怀疑肺癌，内科出诊医师找我会诊，我发现女孩的个头和同龄人比高了很多。问之说是最近长得很快，马上又建议做个头部CT，结果证实果然已经出现了脑转移。家长把孩子领走了，说去上级医院看看。一个月后孩子的姥姥来找过我一次问怎么办，言外之意就是没有钱，后来就没了消息，女孩的结局可想而知。这是我看过的最小的肺癌患者，从肺癌的发生机制，无从分析她发病的原因。她懵懂的人生才刚刚开始，还没有体会到人生的艰难和这个世界的险恶，就这么离开是幸还是不幸呢？

某年初秋的一天，我们外科的一位主任给我打电话：小兔崽子来喝酒！我说：王老师，我不能喝酒了。吃东西有噎的感觉，我好像得食道癌了。不管什么癌，喝了酒就好，赶快来吧。喝酒之后的一周，我俩相继做了钡透，结果，我，没事。他，食道癌。于是，手术，化疗，又出现了吻合口瘘，很痛苦。但是他依然乐观：哭也是一天，笑也是一天，我为啥不笑着过一天呢。几个月后，就是第二年的端午节，他就去世了，走之前还说，你们都好好的，可以说是笑着离开的。

一个刚刚退休的外科医生，想着这回可以好好的玩一下了，弥补一下工作时丢失的休闲时光，可是妻子却得了脑出血。于是日以继夜的看护，生命抢救回来了，但是偏瘫了。妻子出院了，他却急性脑出血，走了。留下一个偏瘫不能自理的病人。那个活着的人，幸耶？

一个默默无闻的老人，养育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儿子。（恕我不能说这个名字）。老人得了肺癌，在我这里住院，发现时已经失去了手术治疗的机会，这意味着已经不能治愈。于是内科放化疗，生存期也有几年，但最终还是走了。就是这几年，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，老人甚至告诉他的儿子，认下我这个姐姐，当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儿子是谁。老人弥留之际，留下了一个让人敬佩不已的遗嘱：不举行葬礼，不立墓碑，骨灰洒进松花江。一个普通的工人，一个默默无闻的老人，是什么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？令人钦佩，而且，这也是我将来要效仿的，我也要选择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。

医学发展到今天，依然还是不能明了所有疾病的发生、发展和预后。所以说，医学是科学，而不是神学。既是科学，就一定有不完善的地方。科学是在一个又一个的错误基础上积累的发现和经验，是由一个又一个血的教训铺成的。有多少遗憾谁也不知道。如果总是纠结于错误和遗憾，如何能够进步？进步的意义在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。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？


我们从何而来？为什么来？活着是为了什么？如何对待生老病死？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许多年。每一个人，从生开始，生命就在逐渐缩短。人生路上我们会遇到很多人，有的人能陪你一辈子，有的人只能陪你走一段，似乎冥冥之中已经安排好了，所谓缘分就那么深。我们需要的是豁达一点。每一个拥有强大人生的人，都有这样的特质。也许作为一名医生，这实在不是我应该说的话，我是一个唯物论者，应该从医生的角度来看待生死

从医生的角度说生老病死，是自然规律。生，是为了人类繁衍，而且，人类强大的基因，决定了人类的繁衍能力是最强的。那么，如果这么下去，地球就放不下了不是。所以，聪明的人类有了一个聪明的发明：死亡。不是只有老了才会死亡，老祖宗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，所以有了“黄泉路上无老少”这样的俗语。能够导致人类死亡的原因有很多：疾病，自然灾害、战争、意外……等等。我要讨论的是疾病这个问题。

人为什么会得病？老话说得好，人吃五谷杂粮，怎么会不得病呢？可见，生活方式是患病的一个因素。外因总是要作用于内因来起变化，究其实质还是自身的问题。所以，医学上有一个词：高危人群，或者说易感人群。不同系统的疾病，有着不同的发病机制和表现。有一些疾病是遗传性的，有一些是家族性的，有一些疾病只针对特定人群。所以，针对不同的人群就有不同的预防方式和手段。比如我们家族是脑血管病家族，那我在这方面就必须很小心才行。那么，什么样的人是易感人群？总的来说，排除遗传病和职业暴漏，有这么几种：有家族病史的人，生活方式不健康的人，C型性格的人。

人到中年，上有老下有小，加上高风险的职业，压力有多大无可言说。尤其是这几年亲人相继离世，悲伤的情绪压在心头挥之不去。于是在QQ空间乱发了一通感慨。西部春暖见了留言说：赶快做事，不然就老了。“凌寒词苑”的诞生，以及这几年致力于科普、患者教育，某种意义上说，都是春暖的提醒。对此，非常感激。

可能有人会说，最容易承受的痛苦是别人的痛苦，你不是别人，说起来当然轻松。说到底，人类还是懦弱的、自私的一族。2019年7月29日，国家卫健委健康中国行动推进委员会办公室新闻发布会公布，中国人均预期寿命77岁，健康预期寿命仅68.7岁！也就是说，我国居民大致有8年多的时间带病生存。同时有一个更“让人震惊”的数据，2016年全国老龄办发布《第四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抽样调查成果》显示：超过1.8亿老年人患有慢性病，失能、部分失能老年人约4000万！所谓“失能”，指的是丧失生活自理能力。著名作家巴金最后的6年时光，都是在医院度过的。这6年里，他以院为家，整天躺在床上，过上了有口难言的日子，默默承受着“语不能言”的悲哀。因为气管切开和帕金森氏病的折磨，他不能自己进食而是靠通过鼻子插入胃管进食。为了吸痰，插管长期插在鼻子里，嘴合不拢，下巴脱了臼。后来还做了气管切开，用呼吸机呼吸使呼吸道畅通。巴金想放弃这种生不如死的治疗，可是他没有了选择的权利。周围的人对他说，每一个爱他的人都希望他活，巴金不得不强打精神表示再痛苦也要配合治疗。但巨大的痛苦使巴金多次提到安乐死，被拒绝后他还向家人发过火，说不尊重他。巴金还不止一次地说：“我是为你们而活”“长寿是对我的折磨”。家人的舍不得其实是一种很自私的行为，只是为了自己的心理安宁，却让病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
做了这么多年医生，见识过太多的死亡，有尊严的辞世，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。所以，近几年也一直在临床上推崇“和缓医疗”。即对于没有治愈可能的患者，顺其自然，既不刻意的去延长生命，也不有意识的去缩短生存时间。在有生命迹象的时候，最大限度地减轻痛苦，尊严离世。

死亡是一面镜子，反射出生命在它面前做的各种徒劳的姿态。逝者已矣，生者当如斯。余生有限，要做有意义的事情。要么被生活打垮，打不垮就站起来继续向前。所以：生，尽全力过好有生的日子；老，顺其自然，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有存在的理由；病，正确对待，面对强大的世界，人实在是太渺小的个体；死，敢于直面死亡，把生命看作是一个自然的过程，不论长短都是最合理的安排。这才是生命的意义，这才是豁达的人生

这一篇前后写了八天，没有草稿，也没有逻辑，想到哪说到哪，不想说了就结束，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。

余生很短，去做该做的事

凌寒

陌上尘 发表于 2019-9-19 11:24
姐这题目也是我这俩天一直在想，也想倾诉的问题！这几年，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分别，人生最终的归宿都是一 ...

相比伤痕累累的生活，离开当然要容易一些

凌寒

人生如棋 发表于 2019-9-20 09:33
来就自然的来，走就自然的走，既来之则安之，一切顺其自然。活，不要刻意非要活出什么样来；死，也不要刻意 ...

潇洒，这才是人生该有的样子

凌寒

初学者 发表于 2019-9-20 10:20
老师，是不是对于常年待在一线的医生对于生命都比较沉重而又客观豁达。

是的，每天守着命悬一线的病人，已经看惯生死，没有心情唏嘘

凌寒

东方耳 发表于 2019-9-23 01:26
你有慈悲之心，才有这种感觉。观人及己，易地度人，不觉间把他人的痛苦也搬到自己的身上。

你说医学不是 ...

谢谢耳朵，姐姐是内心强大的人，更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，情绪不好的时候我会读书，让自己静下心来；会填词去排解负面情绪。不会被困住出不来，也不会因此影响周围的人，更不会伤及无辜。要做的事情太多，没时间浪费本来就不算长的生命。写下这段文字，我说了，是很久以前就想写的一些想法或者说困惑，不针对某一个体或者某一特定的事件，只是对生命这一现象讨论一下

凌寒

桃熙 发表于 2019-9-23 10:50
一直不敢直面死亡的话题。
其实每个人都是向死而生的......

虽然是医生，但也是很忌讳谈论这个话题。但是我们又不能不去面对

凌寒

东方耳 发表于 2019-9-24 21:40
那就好了，姐姐千万不要有事啊！姐姐博学，应该胸怀博大，就算有困惑，应该也只是一时一地，如乌云过眼， ...

多谢耳朵夸奖，“博学”二字姐姐可不敢当。放心，姐姐是理智的人，不会有事。余生不长，太多事情需要去做，不会为了一些无谓的事情去浪费生命

凌寒

写了几天，刚刚决定就写到这了。该结束的时候就让它结束

凌寒

左岸春风 发表于 2019-9-26 05:46
涤除一切杂念，在深远虚静的心境下观照一切……

涤除一切杂念，余生好好活着，为自己也为别人

凌寒

飞来燕 发表于 2019-10-10 23:26
吾乃死过一回的人，故一切都看淡了。

小小年纪，沧桑语言。珍惜生活的每一天吧

凌寒

母亲走了，在经历了脑出血后遗症痛苦折磨二十多年以后，生命定格在2022.7.11，终年76岁。现在回看这篇文章，又有了新的感慨。想说的话很多，计划写一写我的母亲平凡的一生，正在构思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