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冠疫情下的诗史之作《庚子春兴十首》评论 原创 少白轩

左岸春风

新冠疫情下的诗史之作《庚子春兴十首》评论  原创  少白轩

旦夕羽书驰北阙，市朝人物话南山。
可堪痛定思犹痛，十七年时恨复还。
——冰砚《庚子春兴》其一

前言

诗史的价值，在于以诗存史，以心证史。在庚子年（二〇二〇）新冠疫情发生之初，身处湖北疫情中心的诗人杨雪窗兄创作的《疫中杂诗》十一首，以局内人的视角为当世留下了一组堪称诗史的杰作。

而今天所推荐的当代诗人冰砚的这一组《庚子春兴十首》，同样无愧于诗史之称。如果说雪窗是以疫情中心的受灾者视角展开描写，那么冰砚的这一组七律则是从更广泛的其他地区民众视角展开描写。

「局内人」视角所书写的是切切实实涌现在面前的苦难，「局外人」生活受到的影响也同样值得去书写。这就是冰砚的这一组作品意义所在。换言之——疫情之下，没有人能置身事外。

由于原作者冰砚并未对诗进行自注，故而选者对诗中的关键信息与内容，适当地添加了案语与注解，以便读者理解这一组震撼人心的诗史之作。这组作品创作于二〇二〇年疫情发生的春季，很好地记录了疫情之下的现实与人民的心态。

庚子春兴十首  作者：冰砚

一

蓍策休言视等闲，运筹清署尚多艰。谣来掩耳终须辟，谏到披心只合删。旦夕羽书驰北阙，市朝人物话南山①。可堪痛定思犹痛，十七年时恨复还②。

① 案：指钟南山。

② 案：二〇〇三年非典疫情至二〇二〇年新冠疫情初发，相隔十七年。

【评】为十首诗之统领。句句着眼于宏观，且在以下九首中均能得到微观之呼应。此组诗之法也，不可不辨。

二

东风何处不从容，率舞钧天万象融。守岁灯添虚室白，迎春星聚满堂红①。微情入地惭迂拙，薄疫逢时见恤隆。回首生民三代上，小康新纪竟全功。

① 案：疫情发生之初，正值除夕。故有此句描写。

【评】从新春之视角写起，愈见悲慨。

三

心缘陵谷镇相随，讯至纷拿恍更疑。市虎徒看真出柙①，牢羊何补已亡歧②。疬云播雨春非昔，疾火行雷日有期。多少邀功医国手，寡人无疾更其谁。

① 案：「市虎」用三人成虎之典。盖疫情爆发之初，「人传人」被定性谣言。后所谓「吹哨人」亦此事也。《韩非子·内储说上》：「庞恭与太子质于邯郸，谓魏王曰：『今一人言市有虎，王信之乎？』曰：『不信。』『二人言市有虎，王信之乎？』曰：『不信。』『三人言市有虎，王信之乎？』王曰：『寡人信之。』」

② 案：「牢羊」用亡羊补牢之典。承上句所言而来，感慨疫情未弭于初形，而今已难收拾。《战国策》：「臣闻鄙语曰：『见兔而顾犬，未为晚也；亡羊而补牢，未为迟也。』」

【评】触目惊心。尾联寡人无疾典故的运用尤佳，读之不免慨然。

四

空际淮南羡渺茫，身悬竿木又逢场①。八砖日暖春先至，万瓦霜严梦未央。白堕谑谈夸妙用，黄连声价厕奇方②。昔年负笈神驰地，父老牵肠并断肠。

① 《五灯会元》：「竿木随身，逢场作戏。」

② 案：疫情初发之际，网传双黄连口服液具有医治新冠之效。民间一时哄抢。

五

锁钥重关隔九京，江涛回合抱孤城。瘫儿待父悲生别，弱母征师决死行。怀袖五人慵振臂，危言八士诫吞声①。府州黜尽知何赎，聩翳居然累圣明。

① 案：李文亮等八人于网间言疫情出现人传人现象。当时定性为谣言，派出所向李出具训诫书。后李文亮因新冠病逝。三月十九日，训诫书撤销。此联可与其三「市虎」一联参看。

六

泽渥西江入辙痕，芧谋朝暮智何尊。六龙日御萦双阙，五马宵驰报九阍。米粜初平官作市①，辎供乍曝吏封门②。稚孙懵懂依尸侧，已谕开蒙学感恩③。

① 案：言官方稳定粮食市价之举措。

② 案：贴封条。

③ 案：当时有「感恩教育」之说。今人江上木奴有诗亦咏此事云：「杜鹃初死鸱鸮在，已有铜驼说感恩。」可并参看。

【评】从其三至其六，四首中所纪之实，真可补史之阙。详见案语。

七

寥落何堪候晓星，群楼灯火间疏棂。沙虫化尽悲无据①，伥虎驱来孽有灵。风涨恶潮千尺素，夜归幽壑一痕青。伤心楚泽行吟处，莫更人寰问醉醒。

①《抱朴子》：「周穆王南征，一军皆化，君子为猿为鹤，小人为虫为沙。」

【评】颔联「沙虫化尽」之语最见悲悯之心。至今观之，犹心有戚戚焉。

八

劫尘星散蜃吹烟，坠梦身疑百二前。四裔羽书传讨檄，满函心史托吟编①。拳民捲地龙蛇世，髦士倾朝马鹿年。广乐沈酣看世醉，冥冥何处更呼天。

① 案：南宋遗民郑所南著《心史》，文锢严峻，故托幽隐黍黎之悲于其间。

【评】整首感慨，尾联为一首之主旨。

九

腔血回澜冷渐匀，体温前岗测频频。面颜半罩留残命①，肝胆无凭恨此身。鬼哭那堪天粟雨，仙眠不扰海桑尘。邻翁遥指荆蛮詈，犹胜当时詈港民②。

① 案：盖言终日携带面罩。

② 案：「詈港民」大概指二〇一九年香港出现的占中事件。尾联的大意是，邻人多有嗔怪武汉者，尤胜于当时詈骂港人占中行为者。《左传》：「兹不谷震荡播越，窜在荆蛮，未有攸厎。」

【评】触目惊心，尾联所描述的现象尤其发人深省。这种独到的记述，最足以反映世道人心。

十

异域山川恍自危①，南薰终古界华夷。偏怜上国诸公策，未入名山太史辞②。坐井已知天莫测，窥墙重证世如斯。儿孙若问今春事，待听盲翁唱竹枝。

① 案：海外疫情大流行。

② 司马迁《报任少卿书》：「仆诚以著此书，藏诸名山，传之其人，通邑大都，则仆偿前辱之责。」

【评】作为组诗的结尾，此首将视角放大到了世界。盖疫情之下，所有国家都无法置身事外。颈联可称警句。尾联意味无穷，盖有不可言而必以诗存之者。正与第八首「满函心史托吟编」遥相呼应。

结语

今人创作疫情七律组诗的数量不可胜计。而选者认为，能够真正做到出色的作品，寥寥无几。冰砚这一组疫情七律，可以说是同类作品中的天花板之作。

一般而言，此种题材的创作会出现两种问题：

一：叙述太过泛泛而谈，泛则无力。二：纪录太过详细琐碎，碎则无味。

七律的体裁，决定了其容量的限制。故而以七律纪史的创作，需要合理地把握纪实详细程度的分寸性。如果每句都只是用一些古人已用过的感慨之辞，那么这些句子放之四海皆准，诗史的意义何在？同样，如果每一句都过于琐碎的落实到意见具体的事情上，那么作品晦涩与否尚且不论，其生命力也会因此大打折扣。正所谓：「赋诗必此诗，定非知诗人。」盖此意也。

而诗史的张力在于，即使这一联句子放到很久以后的未来来看，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。冰砚这一组中的「旦夕羽书驰北阙，市朝人物话南山。可堪痛定思犹痛，十七年时恨复还。」「面颜半罩留残命，肝胆无凭恨此身。坐井已知天莫测，窥墙重证世如斯。」等等，不正是这样的佳句吗？再如「瘫儿待父悲生别，弱母征师决死行。」「沙虫化尽悲无据，伥虎驱来孽有灵。」等描述，放到今天仍然形势严峻的上海疫情之中来看，仍然触目惊心。

可见，即使已经过去了两年，这组纪录疫情之初的作品中，许多情形的描述与感慨，仍不过时。这就是这组作品最为出色的地方，也是这组作品无愧「诗史」的原因。

春水

评价得真高。是有些细细碎碎的。

左岸春风

春水 发表于 2022-4-16 09:56
评价得真高。是有些细细碎碎的。

言之有物，说理透彻，难得这么有见的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