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德绪诗话：诗人爱做“算博士”

杨柳河桥

诗人爱做“算博士”   

唐人张鷟《朝野佥载》载：“骆宾王好以数对，如‘秦地重关一百二，汉家离宫三十六’。时人号为算博士。”⑴算博士即算学博士，是朝廷设立的学官名，其主要职责是教授算学。骆宾王是诗人，因其诗中多用数字为对，便被嘲为“算博士”，这应该是开开善意的玩笑，并无褒贬意。其实，数字入诗，别有意味，诗人爱借数字做诗者很多，因而可对号“算博士”入座者也很多。

北宋王安石诗云：“有一即有二，有三即有四。一二三四五，有亦何妨事。”四句诗二十个字，九个是数字，“算博士”无疑。稍有不同者，诗人并不以数字作对，只作简单排列，于排列中揭示哲理——事物的出现有其必然规律，而识得其规律，即可未雨绸缪，预做准备。宋代还有个和尚诗人叫子涓，有诗云：“一二三四五六七，七六五四三二一。循环逆顺数将来，数到未来无尽日。”更以数字的倒顺排列，比喻世间事物的发展都是循环往复以至无穷。前两句纯以数字为诗，堪称“算博士”之最。

排列数字入诗，且将一到十都列入诗中，最为巧妙的是元人徐再思的绝句：“一望二三里，烟村四五家。楼台六七座，八九十枝花。”此诗编入小学语文教材，学生读语文数数字，可谓一举两得。这十个数字的妙处，是将诗人舟行绿水之上，远眺近望，视野所及，春意盎然，表现得淋漓尽致。一望二三里，此河道曲折，绿树掩映，望而不远也；烟村四五家，此沿河村落相望，炊烟袅袅，农人安居也；楼台六七座，此船过大邑，酒楼歌台，士人乐游也；八九十枝花，此繁花满树，万紫千红，春意正浓也。“算博士”写景之妙，无过于此。

若是诗中既有数字又有计算，“算博士”名副其实，更推却不得。唐会昌五年三月（公元845年），七位高寿退休官员宴聚，既醉且欢。白居易做诗曰：“七人五百八十四，拖紫纡朱垂白须。”⑵这是将七人的年龄逐一相加做了一句诗。唐诗人崔嘏失去一只眼睛，以珠代之。元和十五年，崔中榜，诗人施肩吾嘲之曰：“二十九人及第，五十七眼看花。”显然用上综合运算，二十八乘二加一或二十九乘二减一。⑶最厉害的要算明人伦文叙，他的题《百鸟归巢图》，简直是个奥数题：“天生一只又一只，三四五六七八只。凤凰何少鸟何多，啄尽人间千万石。”一只，又一只，三四十二只，五六三十只，七八五十六，合之恰好百只。诗人如此能数会算，真正的诗人“算博士”也。

数字作对，有时很难，对得好，便传为佳话。唐人有“二十四考中书令”之说，以此代指汾阳王郭子仪，典出郭子仪任中书令时，主持官吏的考绩达二十四次。但这句话一直没有合适的对句。到宋朝，有人以此问王平甫（王安石之弟），平甫应声曰：“万八千户冠军侯。”西汉霍去病被封冠军侯，这个对句，不只是对偶精切，其指代人物的地位也相当。⑷这样的“算博士”真非一般人能做得。

之所以说“算博士”之嘲无贬意，那是因为诗人借助数字的表现力，写出佳作多多。骆宾王的“秦地重关一百二，汉家离宫三十六”，出自《帝京篇》。“一百二”言重关之多，河山固若金汤；“三十六”言离宫之多，极尽盛世奢华。然盛与衰只在转眼之间，汉家之繁盛很快烟消云散。用数字言多、言固、言奢，为篇末结转做下有力辅垫，“警豪华之难保，戒骄奢之终衰”，借古讽今，警醒当世。与骆宾王之数对有异曲同工之妙者，如张祜的“故国三千里，深宫二十年”。“三千里”言距离故土之远，“二十年”言幽禁深宫之久，一“远”一“久”，将宫人心中无奈又无尽的伤痛表现得何等强烈。这催人泪下的艺术感染力，跟数字的运用不可分割。再如陆游的“三万里河东入海，五千仞岳上摩天”，“三万里”状黄河之长，“五千仞”状泰山之高，山河壮丽，自当令人豪情万丈。但其时，黄河泰山皆在金人所占区域，越是写得壮丽，越是悲愤难抑。“三万里”“五千仞”之数对，读作诗人之痛之恨又有何不可？

如果把诗中数字的对比也归入“算博士”一类，那“算博士”的人数与作品就更多得不计其数。比如诗仙李白，其《早发白帝城》云：“朝辞白帝彩云间，千里江陵一日还。两岸猿声啼不住，轻舟已过万重山。”“千”与“一”，“两”与“万”，数字大小的强烈对比，将江流如奔、轻舟似箭的景象描摹如画。前人评李白此诗“写出瞬息千里，如有神助”。⑸神助之说，终究有些虚无，惟数字对比，骇人耳目，助力之巨，不言而喻。

注释：
⑴王云五主编：《丛书集成初编·朝野佥载》，商务印书馆，1936年，第80页。
⑵何文焕辑：《历代诗话·全唐诗话》，中华书局，1981年，第158页。
⑶同上，164页。
⑷何文焕辑：《历代诗话·后山诗话》，中华书局，1981年，第310页。
⑸沈德潜选编：《唐诗别裁集》，岳麓书社，1998年，第451页。

言秋

用数字很有趣，但音律不一定协，场景也单调些。

杨柳河桥

言秋 发表于 2022-7-4 18:15
用数字很有趣，但音律不一定协，场景也单调些。

是的是的！特别是数词中平声很少，例如三、千，所以常用群、诸、多。。。这些词来代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