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关雎》直觉

西部春暖

    近来穿越剧风行，引起些不爽或批评。其实，它要表达的只是人类超越时空的正常愿望，古人不就有想“尚友古之人”么？穿越所至，人与事交错是一看点，还有的进而感人如真，则在于古今相借的手法中有相通的情怀了。古董之趣也如此，不只欣赏器物本身的艺术性，更有窥古乃至感受似真似幻与己相联的意味。
    《诗》三百，经竹、帛、纸、雕版、松墨乃至数字电子编码、互联网等一件又一件载体的生灭传承，把数千年前传唱记录的文字及其意味呈现至今，无异于历若干轮回而灵魂如昔的约会；再想想它曾邂逅的诸子、陶谢、李杜乃至许多平凡如我的蒙童、书生、艺人，想想那一刻的阴晴寒温，那同样文字与不同人生相交触动心弦的不同声响，怎能不为之激动？
    “一条古时水，向我手心流。”有幸在这能读书的时代与《诗》相遇，亦有安身之处、读书之睱，翻开此时书页，涵咏昔时诗味。大学时，陈凌年兄教我学问从头做，溯源自然是“诗”、“骚”了。而语言的嬗变使它由流行歌曲渐为生涩经典，有意攻读，反而畏难，逐个识记训诂注解，终于倦怠放弃。今夏，因读孟而及王、王而及陶，陶集以四言前列，见其句式、措辞，索性再翻开《诗》。由于不再有求索目的，随意翻来翻去，倒见它在眼前鲜活起来：
    就诗意而言，那舞台上的演员和作者早已谢幕，形体枯萎寂灭，而演绎的情事——恋爱、幽会、结婚、生子、耕作、狩猎、织造、缝衣、送别、怀远、思乡乃至家暴、遗弃——读来有如古装片演着熟知的今世。
    就诗体而言，它已失旋律的羽翼，难再“弦《诗》三百、歌《诗》三百、舞《诗》三百”，唯余“诵《诗》三百”，感谢文字传承与前人注释，无需深究本相也能在当代语音系统中感到声韵的抑扬、疾徐、交错和呼应。
    于是，闲闲品味《诗》三百，不必涉学问奥义，只需浅浅地调动直觉以及视听诸般浮想联翩，乃至与当代歌曲联想共鸣，即有审美愉悦。
    开篇是《关雎》，清新的春色与恋爱调和，点缀相思不眠，终归喜气洋洋。
    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”，首句四个阴平声连读，次句首字去声抑而后扬，转阳平声复归阴平声，再加上押的是绵柔的“ou（iu）”韵，是不是很轻盈温婉？春鸟和鸣、清流萦绕的背景下，女主角登场，没有刻画容貌细节（不像后面《君子偕老》和《硕人》的铺陈赋写），影影绰绰地身材“窈窕”与性情之“淑”，朦胧的美感顺理成章引出爱慕——“君子好逑”。“君子”是谁并不重要，这样好的女子，适龄男青年谁不动心呢。
    以上四句便是整篇《关雎》的主旨了。后面的情节不是它落入俗套，倒是俗套落入它（注意它创作在先哟）。“寤寐求之”，醒时如何求？没怎么说（不是本诗的重点，留给后面好些诗说去）；倒是说了睡着“做梦娶媳妇儿——尽想好事儿”，追不到就想，想得睡不着，连老谋子的《有话好好说》也延续这一传统，让赵小帅写诗“想你想得睡不着觉”，雇来的兄弟错念为“想你想得想睡觉”。睡不睡不打紧，仍是喜剧性的，心痒痒又甜丝丝，少男少女和咱这些当年的少男少女多半有此体会。顺便说一句，“辗转反侧”四字用成都话念起来格外嗲嗲黏人。
    小伙儿君追到可约会了，“琴瑟友之”吧，大学里弹着吉他腻歪的师兄师妹多了去，看来音乐生情古今攸同；后面的“钟鼓乐之”又进了一步，该是敲锣打鼓迎娶吧，当年的钟鼓可是大玩艺儿，即便今天也没见谁扛着架子鼓约会（如果您要说威风锣鼓、象脚鼓……还是算了吧）。瞧瞧这大团圆的结局就在“钟鼓”两字上头。觉得民乐不够热情洋溢？找李焕之先生的《春节序曲》的开头来听听就知道了，还不够给本诗补全喜气洋洋的结尾吗？
    此外，从“弦《诗》三百、歌《诗》三百、舞《诗》三百”来理解，它的分段（章）及同句反复，正是歌唱的特征，其中穿插的“参差荇菜，左右X之”似乎是和声（不完全是一般用于起首的“兴”，当然），也可能按舞台剧的表演方式，有主角周围萦绕的伴舞。在用语方面，象声词（“关关”）使读起来如亲耳所闻，叠词（“悠哉悠哉”）在句内回环产生曼长感，四言句中以一虚字结（“左右流之”等）可产生前重后轻、从容收束之感。
    以上星星点点的直觉，供诸君一哂。在此录入《关雎》，这才是主角登场，前面的絮絮叨叨，哪里及得您亲身吟咏呢——

    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。
    参差荇菜，左右流之。窈窕淑女，寤寐求之。
    求之不得，寤寐思服。悠哉悠哉，辗转反侧。
    参差荇菜，左右采之。窈窕淑女，琴瑟友之。
    参差荇菜，左右芼之。窈窕淑女，钟鼓乐之。

转贴两幅网上的作品为本帖增色，谢谢原作者：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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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部春暖

admin 发表于 2014-12-21 22:58
学习了

这篇拙作谈不上多少供“学习”借鉴的价值，只是既记下点读后感，又希望激发大家读《诗》或其它作品的兴趣。
有时候，看看还需聊聊，就像小时候看了电视剧第二天早上要聊聊，越聊越来劲儿。

西部春暖

清水芙蓉 发表于 2016-11-18 18:36
我想说说的，是有关春暖兄写的这段--
。  
  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”，首句四个阴平声连读，次句首字去声 ...

您的感觉很细腻。这正是诗歌的丰富审美趣味，不单是文字艺术，还是听觉艺术，再加上书法还是视觉艺术。
它的这个特征比散文、小说要突出。虽然散文、小说也不是不能诵读，但趣味的主要方向不在于此。